三国王佐之才荀彧

　　约一千八百年前汉室倾颓，何进这个杀猪的大将军拿杀猪的一套法子运诸于政治斗争，引来杀身之祸的同时顺便把西北狼阀董卓给招来了。军人秉国的祸患耗尽了汉王朝最后一丝元气，所谓名存实亡，替之以割据战乱。

　　颍川多名士，荀文若出三公望族，八龙之后，南阳何颙异之，曰：“王佐才也 。”少年时仁智并具，娶中常侍唐衡之女为妻，时衡之没已久，以士族联姻宦官，不畏讥讽，只为不弃二字；规劝乡邻避战祸远走，预见确切，谋略过人。

　　初平二年，舍袁绍而归曹公，何也？夫时为乱室之兆，百姓活于水火，于荀彧一类贤士来说，第一要任为匡天下，即以己身附之于军阀中有平乱之心济世之德者，以王道辅助之，进而存社稷兴危汉。遍观天下，唯曹孟德契合，孟德往昔，之棒杀权贵，之禁断淫祀，之正直以谏，之西向讨卓，无不怀安民存汉之心。于是乎二十九岁的文若与三十七岁的孟德相见兖州治所，类高祖得子房之欢恰，宛如丝与竹相轻扣，其音谐美破空，响彻三国。

　　其后二十一载春秋，二君患难与共，孟德以师友待之，遂剪灭群雄，拓天下三分有二。文若无寸土野战之功，其勋则巍巍然（曹公语）。一为留守辅政，做萧何曾经做过的事，统率百官，发展生产，屯田治水，固根本以援曹公。二为举贤任能，著名的有荀攸、钟繇、陈群、郭嘉、司马懿、郗虑、华歆、王朗、荀悦、杜袭、戏志才等，这些人尽是曹操集团的基石。以上两项是古代贤相的固定标准。而第三项则有张良之风采，运筹帷幄，决胜于千里之外，即密谋画策。如先定吕布，以全兖州，稳固根据地；如力排众议，劝曹氏迎奉天子，在政治上取得主动；如剖析袁氏，在官渡相持时，鼓励曹操画地扼守，出奇变制胜。以此良相谋杰之资，谦逊守位之德，固可为谋士之首，并世无对。

　　然在公元212年的寿春，这样一位绝代谋臣，取出平时为曹操密谋的书信，付之一炬。那时他在想什么呢？陈寿说他是以忧薨。忧真能死人吗？昔孟德赋诗，忧从中来，不可断绝，然他依旧破荆州，下江陵，做那一世之雄。所以忧未必死人，文若之死，在于病，一种政治上的歧路。他知道当曹操平定甘凉以后，这块他所附二十一年之久的皮已经质变。这年春正月，公还邺。天子命公赞拜不名，入朝不趋，剑履上殿，如萧何故事，并且裂土以增魏邑。朝野上曹魏新贵与保守汉臣之争已经愈演愈烈，汉臣自然处于下风，因为军政大权集中在曹氏手中。在剑与血的政权更迭面前，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只有两种选择，汉或魏，非此即彼。而文若最是两难，他是汉之重臣，亦是曹军谋士，他想他应该调和这种矛盾，然而他无法调和，反被这矛盾所吞噬。这些是董昭这类谋求实利的谋士所没有的困惑，所以董昭拿着让太祖进位魏公的密议来咨询文若。文若应该清楚董昭的背后是谁，他说“不”以后会有什么结果，那是一种没命的决裂。然他依然拒绝了，因为他是文若，是大汉王朝三公之后，身上留着清雅的贵族血统，清秀通雅，那是陈寿说的。我个人以为他内心深处未必认为曹操就不能进位公爵，未必就不能在灭吴吞刘后称帝，但这些是隐秘，他绝不能公开，甚至想到这些他会自责。食过汉臣之禄决定了他的宿命，他应该说什么话，做什么事，因为荀令君是一个有严格操守有政治理想的人。

　　《魏氏春秋》载空食盒之事，若真有，文若未必要自杀，他只要书信一封，表拥曹之心，就可成为魏国元勋，荣华一生。然他选择了死，我想他是悲伤的，以为丝竹再也不会同奏，知音已经离心，他们走在歧路上，天太黑看不清各自的脸。曹公既然是这个意思，我也不能愚昧，待刀锯加身，有伤明公之德。然曹公真的理解文若吗？二十载年华相托，耗尽心血，换得空盒以赠，这真是大讽刺，文若无知，文若遂以死守护士族之独立人格。

　　粗读荀彧传记，其言行莫不契合正道，以仁德立世，这在乱世是难能可贵的。他的才略全部用到王道上，谋略冠绝其世，而又能逊守、廉洁、无私、亲善，使自己的言行符合礼制，遂为一代伟人，海内咸宗。这种人格的光辉，如冬日，如皓月，比烛火之光更淡然更恒久，使人得到一种道德上的洗礼。